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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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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煉獄

濃濃黑煙從秋聲家燒起,向周圍的茅草屋迅速蔓延開來。

秋聲是個三十多歲的瘦弱女子,雲岫之所以對秋聲有些印象,是因為她詢問了一些寧和鎮的情況。

寧和鎮距離潼安鎮不遠,正是雲岫編給宣威將軍的故事中的家鄉。那裏在梁王謀反的戰事中雖然沒有像潼安鎮一樣落得滿城屠盡的下場,但也是死傷過半。

秋聲問她,她便如實說了。

此刻,雲岫突然有些後悔,她輕飄飄的一句話是不是將她最後的支柱推倒了?

眼前的火燒得肆無忌憚,與之相對的卻是村民們臉上的遲鈍呆滯。

無人救火,無人躲避。

熊熊烈火映照在他們的瞳孔中,卻點燃不了一絲他們內心的波瀾。那些被燒成灰燼的房屋,是困住他們的狹小囹圄,絕不是他們的家園。

“快救火啊!”吳歡臉色漲紅,睚眥欲裂地咆哮。她瘋了一樣地用內力引山泉澆在著火的房屋上,可惜在迅速蔓延的火勢面前,只是杯水車薪。

雲岫心中暗驚,想不到吳歡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武學高手。她前世武功不弱,也見過眾多高手,單論內力之深厚,吳歡可以排在前三。

吳歡內力耗竭,脫力倒地,眼睜睜看著整座村子被大火吞噬。

嘀嗒——

一滴冰涼的水落在她的臉上,從沾滿黑灰的臉頰滑落,像是一行清淚。

隨著一聲驚雷,大雨傾盆而下,天地間一片混沌,青山、絕壁、天幕、殘垣都是一片頹敗的青灰色。唯有那黑色的灰燼被雨水沖刷去,露出了一抹刺眼的蒼白色。

那是什麽?

姜循禮走過去,撿起一根斷枝,將那抹白色勾了出來。

看清楚那是個什麽東西,麻木呆滯的村民中總算出現了一陣騷動。

那是一根人的腿骨。

姜循禮又用力將周圍的土塊翻動了兩下。

嘩啦——

那塊地基坍塌,露出了一大片森森白骨。有軀幹、有四肢、有頭顱,橫七豎八地疊在一起,這裏竟然是一個萬人坑!

一只頭顱從小坡頂上滑落,滴溜溜地滾到了雲岫的腳邊。雲岫雙手將它捧了起來,這只頭顱枕後高隆,顳部狹窄,眼窩深陷,鼻骨高挺,是明顯的南番人的長相。

她走了幾步,又撿起幾只頭顱。這裏死的都是南番人,這點確認無疑。

這些屍骨上突然湧現出一陣黑煙,黑煙像是有生命一般,循著人群的方向,一絲一縷地滲入到人群之中。

小白狐興奮地“嗷嗚”叫了一聲,哈喇子直流,像是狗兒看見了香噴噴的骨頭。雲岫警告地敲了下它的腦袋,小白狐嗚咽一聲,閉上了嘴。

村民們看見這些詭異的黑氣,積壓多年的怨氣似乎一瞬間找到了突破口,他們咬牙切齒地沖到這塊廢墟之地上,用盡全力對這些白骨踩踏摧毀。

“一定就是這些白骨作祟!我們做了這麽多年的噩夢一定是這些臟東西搞的鬼!”

見狀,吳歡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失魂落魄地撲到他們腳邊:“快住手!他們是南番人,是我們的同胞!”

“什麽同胞,老子最恨身上這點南番的血!都是這些死南蠻作祟,老子也要陪他們困在這裏!”

吳歡情急之下,用盡全是力氣將內力外放。瞬間,廢墟上的村民被沖出了數丈之遠。

村民們被她這麽一推,心頭怨念頓生,卻敢怒不敢言。吳歡一個人在廢墟上忙忙碌碌,將那些屍骨擺放整齊,盡數掩埋。

入夜,氣溫陡降,加上山間濕氣極重,村民們這才覺得無房屋庇護,長夜難熬。他們從各個地方搬來草垛,碼成小山,三五成群地擠在一起取暖。

這個小群體顯然是容納不了吳歡的,被連坐的還有吳望、雲岫和姜循禮。

吳歡隨意找了一處墻根靠著坐下,吩咐吳望去周圍找找,是否有剩下的草垛。雲岫剛想著去幫忙,卻被吳歡叫住了。

雲岫和姜循禮也挨著墻根坐下,吳歡顯然是有話要對他們講。兩人交換了個眼神,都帶著疑惑看向吳歡。

此刻的吳歡再沒有了讓人驚嘆的雲容月貌,只是一個滿臉疲憊的中年女人。她閉著眼睛,沈默了許久,久到雲岫以為她已經睡著了,她才悵然開口:“我可以放你們離開這裏。”

“你知道如何離開?”

“嗯。”

“為什麽?!”雲岫遏制不了自己語氣中的難以置信和出離憤怒。

為什麽不告訴這些村民如何離開?

為什麽將他們困在這裏這麽多年受盡煎熬?

為什麽她自己心甘情願待在這裏?

姜循禮拉住了她的衣袖,給了她一個眼神。雲岫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吳歡性格荒誕多疑,行事詭譎善變,她現在說要放他們離開,最好是趁她主意未變,先行脫身,再做打算。

吳望抱著一捆草回來,四個人分了分,鋪在地上,閉目養神起來。薄薄的一層草隔絕了土地裏的陰森濕氣,變得暖和起來,雲岫不知不覺中竟然睡了過去。

那是母親鮮紅的血和冰冷的身軀...

年幼的她如墜冰窟,嘴巴幾張幾合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醒醒...

雲岫猛然睜開眼。

她側身臥躺,頭枕在姜循禮的身上,姜循禮的手插入她的發間,輕緩地梳理她的發絲,淡淡的烏木香氣縈繞周身,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溫柔與安心。她睜開眼,正對上姜循禮那雙溫潤的眼睛。

“別害怕,我們待會兒就能離開了。”

雲岫從剛剛驚醒的迷茫中緩過神來,這才發現他們二人的姿態極其親昵。她輕而短促地“啊”了一聲,快速地從姜循禮的腿上坐起,翻身起來。

咕咚一聲。

在她身上睡地香甜的小白狐毫無防備地摔在了地上,遭了這無妄之災。



冰冷、潮濕、無光,吳歡像是在這地獄裏游走過千萬次,駕輕就熟。

雲岫和姜循禮跟在她的身後,在黑暗中一路穿行。

沒過多久,吳歡停下了腳步。這裏伸手不見五指,其他器官的感受愈發靈敏,能聽見水流沖撞石壁的聲音,原來是將他們帶來了早上來過的那汪深潭。

吳歡讓兩人搭上她的胳膊,她輕輕一踏,便托著兩人一起來到了湖心的那座祭壇上。祭壇上方便是瀑布,密集的水汽讓雲岫幾欲窒息。她以手掩鼻,深吸了幾口氣,這才舒服了許多。

只聽“咯噠——”一聲,似乎是有什麽東西開了。

“快走。”吳歡催促了一聲,又冷言吩咐道,“出去不要提起這裏。”

姜循禮應了一聲,握住雲岫的手腕,帶著她一頭紮進了剛剛出現的洞口中。

這是一條與來時完全一樣的甬道。

從甬道中出來,他們已經到了塢首山腳下。

秋日的夜風幹爽清涼,吹得人心曠神怡。

他們出來了!短短兩天恍如隔世。此時,山中的壓抑緊張的氣氛一掃而光,讓人一下子放松愜意到了極點。

雲岫在出來之前就打定主意,不可能對山中的村民坐視不理。她不知道姜循禮接下來作何打算,若他不願搭救他二人便就此分道揚鑣。

雲岫斟酌著剛要開口,姜循禮斜睨了她一眼,仿佛是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聲音有幾分涼薄:“怎麽,又想一人去逞英雄?”

雲岫尬尷地哂笑一聲。

姜循禮從袖中掏出了半塊彎月形紅玉佩。

雲岫湊過去一看,那塊紅玉上雕刻著一只鴛鴦,首尾皆在斷處。鴛鴦雌雄相依,有長長久久之意,加之這半塊玉佩的形制像是由同心佩碎裂而來,應該是定情之物。

這紅玉顏色鮮艷、細膩油潤,是價值連城的寶物,硬生生一分為二實在是暴殄天物之舉,但也足見其人家底不凡。

“這是?”雲岫此前並未在姜循禮處看見這樣的玉佩。

“這是吳望給我的,讓我轉交給他的哥哥,讓他來此處救他們出去。”

“他還有在外面的哥哥?”雲岫突然靈光一閃,“景王?”

姜循禮微微頷首。

雲岫失聲驚嘆:“那他豈不也是皇家血脈?”

“嗯,這倒讓我想起了一個四十多年前的事情。”姜循禮開了個頭,雲岫立刻揚眉表示願聞其詳。此情此景甚是熟悉,好像回到了豈不妙齋的柿子樹下,雲岫極愛聽姜循禮給她講一些天南海北的事情。

姜循禮輕輕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講起了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四十四年前,南番名將拓跋葉大敗慘死,南番被迫求和,送來長公主和親。和親隊伍行至塢首山,被一群流匪殺害,這個和親公主沒能活著送到魏都。南番那邊覺得其中有貓膩,但形勢所迫,只能委屈求全,重新送來了一位公主。

“所以這山間的屍骨便是那支和親的隊伍?吳歡...該不會是那和親公主吧?年紀也對的上。那蕭澈和吳望又是怎麽回事?是誰將村民們囚禁到了山裏來?”雲岫只覺得疑問越來越多。

“這也不過是些捕風捉影的傳聞,聽聽罷了,當不得真。”姜循禮眸光一沈,轉而道,“但這半塊玉佩是絕不能交到蕭澈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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